鹊桥疑入晓,银汉逼斜曛,万里归帆近,灯花艳紫氛。”
清朝乾隆时,海防军民同知印光任,咏东望洋山灯火诗也。盖东望洋山顶,自昔已有灯塔一座,日则灵光归然,夜则探灯四射,成为澳门唯一之标志。
攷东望洋山,为澳中最高之山。海拔九十三公尺,面积约二英里,绵亘于澳门东岸,可远望九洲洋,故名东望洋山。据《勤勉堂诗钞》左秉隆诗云:
“葡人家本住西洋,到此如何不望乡?高筑石台知有意。要看旭日出扶桑。”或亦有所本也。
东望洋山,古称琴山,因其横卧若瑶琴然。而遍山繁植松树,故今多称之为松山,或称万松岭。所以汪佣叟之《澳门杂诗》有云:
“岧晓灯塔下,亦日万松岭。危疆咽寒涛,响撼瘆蛟影。蟠曲若无路,深翠辟奇境。幽人汛瑶琴,众籁动凄警。风帆时去来,缥缈吵荡千顷。”
东望洋山,纵贯澳门南北,惟被东望洋斜巷隔断,可分为两段:北段之顶峰,有灯塔、教堂、炮台,东望洋山马路环绕着半山,其间有松山亭、半山亭、水塘、及松山花园等;其南段有天文台、山顶医院等,东望洋新街盘其麓,昔日还有古城墙,沿山高下而筑,以为澳门之海滨防御工事焉。
东望洋山,既分南北两段,明末时期,澳葡筑城自固,遂将东望洋山之南段,划作澳门城基;更择山之高处,筑一碉堡,初名之为圣伯多禄堡(St. Pedro),后易名为圣耶安连摩堡(St. Jerónimo)。迨至拆城后,堡亦被拆毁。一八七二年,澳葡将沿山之城基,改建为仁伯爵医院(Hospital Conde de S. Januário),即山顶医院。又于一八八零年,更将城堡废址,建成天文台。现在天文台山下,近雀仔园斜坡处,尚遗有当年古城之断垣残堞一小段,足资历史攷证者。
东望洋山之北段,以东望洋灯塔处为最高,登该处,可以俯瞰全澳,远望大洋。未建灯塔前,该处已被称为望洋台。当年明末义士张穆,尝至该台,有《登望洋台》五言古诗一首,见《铁桥山人诗稿》,其诗云:
“生处在海国,中岁逢丧乱。豪怀数十年,破浪已汗漫。故人建高纛,楼船若鹅鹳。因之慰奇观,地力尽海岸。西夷近咸池,重译慕大汉。宝玉与夜珠,结市异光灿。若梦游仙瀛,金宫赤霞烂。危楼切高云,连亮展屏翰。水上多神山,青削屡续断。澄波或如镜,一叶亦足玩。及尔长风回,气色忽已换。狂澜渺何穷,万里生浩叹!”
盖当时香港尚未开埠,澳葡独握市舶之贸易霸权,而澳门处此黄金时期,故楼船云集,货宝常川,其繁盛情况,在东望洋山下,诚有如是者。
望洋台上,澳葡于一六二六年,首先在此建立起一座小教堂,是为东望洋山上之最古建筑物。
该教堂僻处山巅,远隔市廛,环境至为幽静。因此在一六三七年时,闻有四位西籍之天主教圣家辣会修女,初到澳门,就隐居其内,坚持苦修,谢绝世面,如是者,尝历数十年云。
该教堂所祀之神,为圣母雪地殿(Cidade do Santo Nome de Dues),葡人奉为护卫航海之神。犹闽粤渔人之祀奉天后然。闻其尝著灵异,昔日澳葡相传,有一神话,谓当年曾有数艘葡国货船,扬帆来澳,在半途中,黑夜遇风,迷失方向,正陷疾风骇浪间,危险非常。忽睹空际,发现一盏明灯,闪耀前行,为之引导,卒安抵澳境,明灯遂隐没山上。各船既得脱险,翌晨细察,乃知此为东望洋山,众便认为圣母显灵云。后来澳葡因本其旨,于教堂之侧,建立一座灯塔,俾得夜间,照耀海上行旅,意至善也。
现该教堂内,还有数个古墓,嵌葬壁间。盖此乃旧日罗马教古例:凡神甫死后,便将尸体连棺,埋藏于教堂之厚墙内,以示尊敬。故澳中教堂,亦有多间理有棺椁者,如大庙顶及三巴仔等之教堂内,亦如是也。
自从澳葡在望洋台上,建设炮台,而该教堂,亦被视作军事禁区,不许闲人登览。惟于每年之八月五日,乃该教堂之圣母雪地殿纪念日,例行开放一天,任人登山游览。
自从一六二二年。经过荷舰袭澳后,澳葡或亦感觉澳门海岸防御工事之重要,于是驱使战胜时掳获之荷兰俘虏,开始修筑望洋台上之堡垒。
后来该队俘虏之荷酋临终时,尝请求澳葡,准其刻一石像,竖立在望洋台上之教堂门外,俾作纪念。该像后来曾在一个时期,移置于议事亭内之楼下大堂,作为古物陈列,是亦澳门历史之遗物也。
据《澳门三百年(Macau Na Epoca da Restauração))对东望洋炮台曾注云:东望洋炮台,至一六三七年尝扩大增修,翌年一六三八年才完成。有一碑志刻着:当时司令为诺朗也云。闻该炮台,占地七百公尺,迺由华人承建者,建筑费竟达白银七千两整。
澳葡扩建此炮台,隐藏在东望洋山中,坚巧异常,其用心亦工矣。据清朝康熙时,澳门关前街有中国关部行台,当时首任粤海关监督成克大尝莅此,曾登望洋台,并有五言古诗一首,见《畿辅诗传》十三。其诗云:
“峻岭有高台,突兀南溟岸。长风万里来,天际帆影乱;极目荒徼外,一气疑未判。蛟室邈难知,蜃楼聚复散;天吴时出没,骊龙珠光灿。四海无扬波,重泽来浩瀚;百货走如鹜,有无相易换。澳贾图市利,此地立垄断。攘夺衅窦开,掩袭肆狡悍。横山起军垒,张威护里开;外御异己者,会使诸夷惮。我来一登临,狙橘信难捍。嗟彼番鬼谋,贸易操胜算;但恐恣骄纵,与世成冰炭。滥觞不在多,积微因有渐。勿令登台人,徒作望洋叹。”
东望洋灯塔,在东望洋炮台上,圣母雪地殿教堂之左方,屼立澳门之最高峰,为远东历史上最古之第一座灯塔。澳葡于一八六四年兴工,至一八六五年五月始告完成。塔身高十三公尺,在该年九月二十四日晚上,开始放出第一次光芒,向澳门四周,循环扫射,终宵不停,其光线射程,可远达二十五海浬。
灯塔内部之构造,因当时机器尚处落后,故只用木轮绳锤等物,并利用摆力使其旋转,循环不息。虽属木制粗笨,但颇见思巧。闻由一位澳门土生之葡人,名贾劳士域臣地洛查(Carlos Vicente da Rocha)所设计造成者。
该座灯塔,在一八七四年九月,即清朝同治甲戌十三年八月时,遭遇到澳门一场空前凶暴之大风灾,惨被毁坏,因此停止发光。后来经过一段长时间,加意重修,改换新式机器,配用法国反射镜,才于一九一零年六月二十九日晚上,再放光明。
后来澳葡更于灯塔顶端,装设一架新式之精密望远镜,虽数百里外之人物,远如前山地方,亦能悉收览于镜中,纤毫毕现,清楚非常。
灯塔前面,有旗杆一枝,高逾二十公尺,为悬挂徽志,及标示风讯之用者。东望洋山上之旗杆、灯塔、教堂与炮台等,联结一起,互相辉映,成为澳门之唯一特别标记。而远来之船舶及飞机等,一望便可认识此迺澳门焉。
东望洋灯塔下,半山间,有一环山大道,迺公开任人游览者,不比东望洋灯塔之炮台区域,视作禁地然。环山路上,古松夹道,蓊郁苍劲,有若虬龙,故今人到此半山游览,都称之为松山。
松山西面,有一“半山亭”,该亭正中,悬一匾额,题曰:“半山”,迺翁桂清所书者。但当时澳门商会之理事长刘柏盈,名之为“商人节纪念亭”,有“商人节纪念亭碑记”云:
“近世自劳动节日始,迺至妇女,儿童亦有节日,于是吾国商人,亦定每年之十一月一日为纪念节日。节者序也,取其社会阶层,无不有序,有序有循,循序以进,日进无极之义云。我侨同人,因思其义,拟纪其事,爰集资金,建小亭于松山之麓,用使游人得以憩息焉。筹建人澳门总商会理事长刘柏盈,暨全体理监事同立石,民国卅八年五月廿八日。”此正全国解放前,故同胞被称为侨胞焉。
亭之两傍,有联一比曰:“一亭庇抵万千厦,乔木种径三百年。”又有序云:“澳门互市以还,历今三百八十余载,戊子岁冬,中华总商会同人,发起于松山置亭,为游人憩息之地,以志商人庆节。语云:乐与人同,斯亭有焉。爰为纪言,以留鸿爪,以名其胜。已丑小春,梁溪八十老渔,钱宝和二南撰书。”
窃思松山上之良辰佳节,最热闹莫若重阳,游山登高,毋过于此。自来不少文人墨客,尝于是日,在此吟哦寄意,于所谓某节何有哉!
盖松山高冠澳中各处,所以每年九月九日重阳佳节,澳中人士,靡论男女老少,辄多联袂偕来,作登高之举。惜东望洋灯塔区域,已被列为军事禁地,否则一临东望洋灯塔顶层,实为澳中最理想之登高处也。惟是环山道上,仍属热闹非常,或携壶备馔,作半日之流连;或拍照提机,留一时之纪念;或绕山漫步;或据石评棋;或练气弄拳,观摩较技;或触情兴感,唱和联吟。犹忆缪君侣之“百尺楼诗稿”,有“重九松山登高”五言一律云:
“吟啸非无地,登临却有山。万松融滴翠,三径满含斑;谢屐行犹健,柴门掩未关。秋原多景色;白发映朱颜。”
又读《两行堂诗钞》,有“重九登东望洋山,应友人茗酒之会,用东坡庚午九日韵,呈同座诸子”,七言一律云:
“劳生谁复羡长闲,露顶人前鬓亦斑。习俗未忘重九节,举头已见万松山;且随紫菊茱萸会,不落疏风冷雨间。多谢主人能爱客,邀将明月送君还。”
重阳佳节之东望洋山上,影相摊档,随处营生;食物贩子,沿山叫卖,一改闲日山林幽静之情况。每年是日,还有一个临时小集团,名为松山旧侣,邀集一羣多年常到松山散步,或习拳之仕女,在此联欢聚餐。移炉灶于山间,飞羽觞于松下;筵开多席,盛极一时;拟桓景之登高,效孟嘉之共醉;老少咸集,履乌交错,亦韵事也。
松山东面,在环山道傍,又有一“松山亭”,此亭之式样,俨如“半山亭”然。亭前柱上,亦有联一对,分嵌“松”“山”二字于两比之首,曰:“松风徐送,正荡胸怀,更看镜海波光,莲峰岚影;山雨欲来,且留脚步,遥听青洲渔唱,妈阁钟声。”并附有序云:“中华民国卅八年春月,澳门华商总会,倡建松山亭。落成,属题纪念。钱城李供林敬撰并书。时年六十有八。”该联工整贴切,词句如珠,诚佳作也。且其序说明为松山亭焉。
但当时澳门商会之理事长刘柏盈,名斯亭为“柯维纳总督纪念亭”,且泐有“柯维纳总督纪念亭碑记”,姑照录之:
“澳门自展拓商埠以来,侨业日趋兴盛,迨太平洋战起,虽有东亚防空壕之目,惟是交通影响,物质不无窒息。幸世界和平后,柯维纳总督莅止,施政不逾年,而繁荣重𡲶。同人等深庆得人,爰集资金,建亭纪念,亦甘棠之颂也。筹建人澳门中华总商会理事长刘柏盈,暨全体理监事同立石,民国卅八年五月廿八日。”
亭之正中,亦悬一匾额,题曰“松山”,更有跋谓:
“比来吾侨能休养生息,重睹繁荣,实拜柯维纳总督之赐,用建斯亭以志不忘。戊子长至日傅德荫题,翁桂清书。”
惟松山亭之左右,竟生薇草,澳中高士,尝有采而食之者。忆张学华之《闇斋诗稿》,有“食薇归而有作”,其诗云:
“日夕望松山,不识山中薇,想像嵚崎人,抱节耐长饥,小草亦何幸,千载有光辉。瞿然念身世,芳躅谁能追。南方状草木,眼底纷陆离;空谷閟孤秀,寒岁留幽姿。合写高士图,未许流俗知。在山何必深,素质自芳菲;海滨述风土,记载亦偶遗。当筵佐盘餐,莫笑口腹私;庚郎足鲑菜,吴客忆莼丝。风味略相似,肉食彼何为。淟涊尚偷生,野老只自悲。岧岧首阳巅,世晚吾安归。”
读是诗,倍觉诗人之清高,与世之阿谀奉承者,当不能并论也。
松山之阴,既有二龙喉花园依其麓,本筑有石级可以登山者。但自从二龙喉花园改建作动物公园后,遂将石级拆毁,封锁通道,致与半山隔断。而曩日半山间,尚有一个松山花园,环绕着山上水塘,绿荫深处,别有天地,花间鸟语,松壑风涛,都尽堪流连者。忆昔刘草衣有《春晓登松山听鹃》七言绝句一首云:
“薄袖禁寒坐晓烟,万松阴里听啼鹃,飘零有客如张俭,为汝临风一惘然。”
又江仲春有《松壑听涛》五言绝句一首云:
“万马共奔腾,苍虬日夜鸣,羊肠径屈曲,明月照人行。”
园中奇花异草亦伙,据《雨屋深镫词稿》有《三姝媚》词一阕。序云:
“丙寅偕今婴登万松山,有紫花数丛,不知其名,询诸花佣,言来自海西,以棠梨接之,花色益艳,因名以海紫杜鹃花。”其词云:
“琼蕤笼绣葆。讶东风吹晴,落霞多少姹影撩人,漫误猜寒信,雁来秋老。西域移根,才做就盈盈轻小。几度销凝,鹦眼微舒,凤毛低袅。
倦客扁舟归早。忆野色林边,暗余残照。露泣烟唬,便梦飞天末,怎生抛了? 一捻鹃痕,还惹起伤春幽抱,望尽芳菲,谁寄丹青写好。”
园内花坪草地,往日不少游客在此憩息,或玩拳聊天,地方虽小,惟面临一池春水,亦一好境界也。惜今该园,又被澳葡封锁,列为军事禁区,只有水塘一角,在环山道上,尚可闻蛙声咯咯耳。
松山水塘,在东望洋山间,三面峭壁拱护,已废之松山花园环其上,余空一面,筑石坝御水,环山马路经其前,下有滤池,水经喉管而流达各处。该塘原为松山之巖壑,泉水之渊源也,澳葡于三十年前,在此筑石贮水,更导山中雨泽,灌聚于斯,遂淤积成塘,满以为可作自来水供用。盖当年澳门人口无多,不过五、六万人丁耳。但因塘小,深不过数丈,面积亦不过几百尺,蓄水有限,且来源无多,故成梦想。后来将之作为洗街水喉,及备作遇有火警时,作救火之需。
后来澳门自来水公司成立,迺在东望洋山脚,另设水塘,所以《澳门市街名册》竟谓:东望洋山区有水塘两个焉。兹附录《澳门市街名册》注释东望洋山区云:
“东望洋山,该山系本市最高之冈陵,位于马交石与若宪山之间,四周约以下列地方为界:与海边马路平行之外港填池,海边马路一部份;士多纽拜斯大马路一部份;何东花园;得胜马路;与火药局斜巷等。
此山大部份为树林,其中有水塘两个,憩息亭二座,灯塔一座,圣堂一间,旧式炮台一座,兵营一所,及花园数处。另有下列之街道:地厘古工程师马路、海边马路、水边斜坡、东望洋斜坡、㓥狗环斜坡、火药局巷、东望洋眺望台、海之圣母眺望台等。”
以上就是澳葡当局所称之东望洋山区,其葡文名称为“基亚”(GUIA),盖即当年荷兰俘虏酋长石像之名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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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新日期:2019/01/1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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