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鸭绿鳞鳞细浪轻,垂杨深处钓舟横,两三蛋女团圞坐,背指凤凰山月生。"
以上七言诗两首,迺清朝嘉庆时,李遐龄之《沙梨头海边晚步》,见《勺园诗钞》。
沙梨头乡,在濠镜墺半岛中。初本一渔村也,渔民蛋户,羣聚而居,以其他濒镜海,背枕凤凰山──俗称白鸽巢山,便于舟楫寄椗,为墺中最古之乡村。山麓水湄间,有“永福古社",闻始自宋代云。
自从清朝同治年间,澳葡占领此地后,筑堤辟道,现已洋楼相望,马路交横,大异畴昔矣。清季丘逢甲之《澳门杂诗》中,有感而咏之云:
“五百年中局屡新,两朝柔远畅皇仁。自颁一纸蠲租诏,坐看江山换主人。"
“遮天妙手蹙舆图,误尽苍生一字租。前代名臣先铸错,莫将失地怨庸奴。"
“不是花门也自留,中朝全盛有人忧。当时但笑书生见,非策方今见鹿洲。"
“白鸽巢高万木苍,沙梨兜拥水云凉。炎天倾尽麻姑酒,选石来谈海种桑。"
攷沙梨兜,盖蛋民语音,即沙梨头也。
清朝同治元年,沙梨头乡尚属我国官吏统治。该乡原在旧日澳门城墙外之西北方。夷城由白鸽巢傍而下,横跨沙梨头村前至海滨而止,中有闸门一道,与沙梨头相通,名“沙梨头门"。迨至同治二年,沙梨头乡始被澳葡占据,将闸门拆毁耳。据祝志载称:
“夷所居地,两北枕山,高建围墙,东南倚水为界。小门三:曰小三巴门,曰花王庙门,曰沙梨头门。"
又据香山知县杨文骏《查覆澳门新旧租界情形疏》云:
“租界由……三巴门转北,沿白鸽巢至沙梨头闸门,向西南至海边高楼,旧有现成界墙。墙以北为华民村居,墙以南为葡人租地。而水坑尾、三巴门、沙梨头闸,各门均系同治二年拆毁。"又有云:
“查沙梨头,塔石、沙岗、新桥、石墙街五村,共民房铺户数百家,均系同治二年占去,添设马路门牌。"
澳葡自从占领沙梨头后,填海筑隄,建楼辟路,海傍一带,成为康庄大道;惟内街则矮屋窄巷,仍如旧村,尚无改变也。沙梨头区范围,现案澳葡市政厅所编之《澳门市街名册》称:“沙梨头,此名系指本市界线不清之一地区。该区系环绕白鸽巢花园东西北三部,北向林茂塘及筷子基南湾伸展,东及东北向新桥及三巴门伸展,西向内港伸展。"
沙梨头,依山面海,据岸成村。村后山冈,巖石盘屈,林木荫密,山虽不甚高,约二三十公尺,为村之东面屏障,原名“凤凰山"。清嘉庆时,李遐龄之《沙梨头海边晚步》诗有句云:“背指凤凰山月生"即指此也。
凤凰山,在沙梨头境。自从澳葡富人马葵士,于其南坡建楼僦居后,蓄鸽以自怡。白鸽千百成羣,朝夕回翔山间,或栖簷宇,远望其屋,如鸽巢焉,故时人呼之为白鸽巢,该山亦习称为白鸽巢山,寖且几忘其名凤凰山耳。
相传明末时,利玛窦曾在山上建观星石屋以测天象,今遗迹已不可寻。道光时,澳葡辟此山为白鸽巢公园,又称贾梅士公园,盖曾立诗人贾梅士铜像于石洞内,以为纪念也。巖顶昔建一亭,后被沙梨头村民捣毁。“两行堂诗钞"有“庚戍年春日游凤凰山白鸽巢"七言绝句一首云:
“石屋观星不可寻,鸽巢亭子荡无存。诗魔许有微茫感,人亦高呼护国魂。"
凤凰山上,花木繁生,有一种名凤凰花,郭沫若之《百花齐放》诗集中,有白话诗一首题《凤凰花》者,诗云:
“我们是大乔木,原名本叫攀霞拿,种在澳门凤凰山上,故名凤凰花。
干和叶都像马缨花比他更大,
花满枝头,周年开放,高攀着云霞。
花冠五瓣,面红背黄,凑集在一团,
结成长条蒴果每超过一尺有半。
清晨迎风畅开,花落后色不凋残,
你看,天上地下真个是绯红一片。”
沙梨头村前之海湾,原名浅湾,濠镜墺之北湾迤北。相传宋朝末年,张世杰奉端宗驻舟浅湾,元兵袭至,鏖战于此。据“二王纪”称:“元将刘深攻浅湾,张世杰败于香山岛。”案香山岛,即古之濠镜墺也。
浅湾岸边,凤凰山麓,有土地庙焉,名勒“永福古社”四字。庙前回栏石砌,如殿陛制,闻亦迺端宗遗迹。据“崖山志”载,端宗遗诏有云:“海桴浮避,澳岸栖存。”是即端宗尝幸此地无疑;况崖山现有端宗之永福陵,与此处之永福古社之名相同?“大清一统志”称:“相传马南宝葬端宗于县南五十里,寿星塘仍称疑陵。疑陵凡五处,自闽入广,行宫凡三十余处。”然则斯地,其为端宗之疑陵欤?抑为端宗之行宫欤?只此一疑问耳。
永福古社,今人竟奉作土地社公,宝座两傍,刻有双联云:“脤接雄关远秀,灵敷镜水长清。”神坛香案,俎豆常馨。每岁二月二日神诞,演戏烧炮,热闹非常。昔汪兆镛有竹枝词咏沙梨头土地诞句云:“箫鼓鸣春灯照夜,风光浑已忘居夷。”感慨殊深也!
又读《两行堂诗钞》,有“辛亥仲春,过永福古社”七言诗云:
“阅历兴亡老社公,曾随永福表孤忠。伤心近百年间事,尽在胡尘扰攘中。”盖当时正是蛮夷猾夏之秋也。
沙梨头,既有永福古社之大土地庙,又有沙梨头街,即石墙街之小土地庙。据“澳门市街名册”称:
“沙梨头街,又名石墙街,由连胜街之连兴街对面起,至石街止,庙宇,有小土地庙。”
攷该庙,香火久荒,烟尘寸积,有额题“永戴帡幪”四字。想是昔日渔村时代,蛋民所建者。簷宇矮小,无足道也。
古之街坊集议,多择坊中之庙堂举行。惟沙梨头坊则不然,社学一所,坊中有事,聚众会议于斯;有所争执,集父老评曲直于斯;闲时,或请宿儒讲学于斯;终岁,教子弟诵读于斯;今则改设沙梨头坊小学矣,该社学在今麻子街,实迺沙梨头乡中,具有长久历史之乡公所也。
麻子街为昔日沙梨头乡之主要街道,贯通该区南北,据史志常称:明清官吏,尝于其间,设衙置署,寄居宅眷,但百年沧桑,踪迹已不可寻耳。该街旧有闸门,晚间则闩闭以防闲杂;设有更馆团练,一夜五更,击柝巡报,但今俱撤消矣。
沙梨头海边街,昔日隄道狭窄,店铺成行,多营杉𣛜造船,与及山货渔具,船艇湾泊于此,桥掟栉比相望,不失渔村本色。至同治年间,澳葡填海修隄;一九二五年后,更筑港辟路,今已成为繁盛市场矣。
昔日沙梨头隄岸之铺户,多属造船厂和杉木栏。此等店号之船艇杉排等,皆须藉水流输送进内者。故多由海边开一水道流入其场地,旧时海傍沿岸,不少船坞水口,闲时架板桥其上,作为交通道路,行人由之,车辆由之,习以为常,无他异也。讵即因此遭遇到清朝同治年间之一场大风灾,而酿成澳门亘古未有,溺毙不知多少人命之大惨剧。
清朝同治十三年甲戌八月十二日,即公元一八七四年九月廿二日,斯时节近中秋,澳人方兴高彩烈,筹备过节。是晚初更,皓月悬空,甫将子夜,天色突变,一场空前未有之猛烈台风,竟向澳境正袭,水随风势,淹浸各街,更因塌屋,引致大火,风火水联合为灾,居民为之呼天抢地逃命!住在低洼地带者,扶老携幼奔向高地走避。沙梨头濒海一带,水深没胫,且渐有趋涨之势。附近居民,迫得彻夜逃生。而沙梨头隄岸为交通总道,逃难经此者正多,该处有株盛杉铺一所,其门前水道之板桥,因风来水涨,早经漂流失去。是时夜黑天乌,过路者多不察觉,接连失足溺水,虽经店中人大声疾呼停步,无奈狂风怒吼,叫亦不闻,继续而来者皆不能幸免。是役溺毙于此者,真不知凡几!
统计该次风灾,澳中死人无算,尤以沙梨头为最惨,诚属无妄天灾。后来澳中之天主教人士,称该日为天灾节,每年是日,例必举行纪念仪式,追悼伤亡云。
沙梨头乡中各街道,昔日当推麻子街为最繁盛整洁。石板铺路,砖屋比邻,自从澳葡占领后,才改铺石仔路面耳。此间岑楼广厦,不少为满清官吏住眷,如张保仔大屋,迺其中之一也。
攷张保仔,为嘉庆时一名震港粤之大海盗。初本隶属华南海洋大盗郑一部下。嘉庆十二年,郑一遇风溺死,其妻石氏,众称为郑一嫂,继为首领。见张保仔能干,拨为副座,分领一部盗舰,称红旗舰队,与郭婆带之黑旗舰队,为郑一嫂之左右手。及郭婆带向清朝投降后,张保仔随亦受抚,以守备起托,官至闽安协副将,因营裘菟于沙梨头,以安其家眷焉。据《东莞县志》纪述两广总督百龄招降张保仔之经过称:
“嘉庆十五年二月,海盗张保降。先是石氏见郭婆带降而得官,迺扬言曰:红旗亦愿降。紫泥巡检司章予之命周飞熊往问之。周飞熊者,业医于澳门,知贼情。既见张保,使议舟虎门外沙角以听命,保许之。予之报总督,总督命予之往探虚实。石氏设酒食相待,予之宿贼船一宵,归,言贼诚心归命。制军再命彭恕往议投降事宜,张保请留船数十,杀贼自赎。予之覆命,总督曰:彼惧我诱降以执之也,吾当亲往谕之。使周飞熊先告之。迺驾一舟,偕彭恕章予之直至贼所。贼列船树旗鸣炮以迎,左右皆失色,总督夷然自若。张保与石氏、郑邦昌、梁皮保、萧步鳌等驾长龙出,制军命之见。保等匍匐登舟乞命。总督限三日条列船舰器械尽数交割,保等唯唯而退。适番舶扬帆入虎沙,贼大惊,谓官军阴合夷船袭已,遂遁。已而知其误,石氏欲到省为质,诉误遁之故,然后举家降。予之、飞熊以招降不成惧获谴,亦往劝之。石氏偕予之到省见制军,总督迺至香山芙蓉沙受降。令愿留者分隶诸将,出海捕盗,不愿留者散归。未几,余贼尽平,海氛遂靖。”
当年沙梨头村中之张保仔大屋,虽非巨栋华堂,惟是小园精舍,俨然宦眷,石氏居此。盖自张保仔及石氏受降后,两广总督百龄曾令张保以石氏为妻室,《香山县志》详记其安抚经过云:
“嘉庆十五年四月,贼张保,郑石氏,箫鸡烂等归正,总督百龄亲莅香山抚之。是时张保等久居洋面,人众艰难,卤潮蚀船,不能修葺。有归顺志,地方吏以兵力不能制,亦遣官谕之,而未信也。湖南人周飞熊者,流寓澳门,与保有旧,请于制府,奉檄往说,保等意决,约会舟邑城南大涌村前,面制府为信、许之。百龄至香山,驻节丰山书院,司道官,委员至大涌,勒兵其北。贼数日舰泊其南,张保,郑石氏乘轻舟,坚拓安旗,抵石岐,入见百龄。是夕百龄传令官军戒严。越日,抚议定,众头目冠带见司道官于舟中。百龄令袭其船及炮没官,贼党给凭冀归里,或安插耕作;所掠妇女,戚属领回;张保授千总衔;郑石氏故郑之妻。保,其义子也,令室之;余多授官者。即檄张保领兵捕余寇,保诱擒麦有全于儋州,以功擢守备。百龄令知县彭昭麟,筑台大涌海边,额以‘大德曰生’,记其事于上。”
张保仔受抚后,虽营大厦于沙梨头,但仍不能暖席安居于此,盖清廷质疑忌之。据《金壶七墨》有云:
“张保仔投降后,朝中怕其日久生变,以海洋缉盗责之,张卒以此计,奔走海上而死云。”
张保仔原非沙梨头人,本迺广东新会江门人氏。单名保,作海盗时,人称之为张保仔,及投诚后,更名张宝。初以千总戴罪立功,由守备擢升澎湖副将,后官至福建闽安协副将,大约在道光二年卒于任。其子亦荫赏千总衔。儿孙皆落居沙梨头乡。张宝所营大屋,延至抗战时期,因建筑原料价涨,遂被拆料零沽,故现已沦为荒地矣。人事沧桑,可慨也乎!
查张保仔之投诚,决非战败所致,实缘其同党郭婆带先降影响,复因清廷诚意招抚,更得在沙梨头业医之周飞熊从中斡旋,所以改邪归正耳。惟事后,澳葡竟自认说服张保,并曾派出数艘战船,跟随清军协剿,压迫张保投降,故责清廷在功成后对葡人食言。朱萨士之《澳门史》第十五章详称此事,兹节录其对清廷之责备云:
“当张保仔投降后,清廷却对葡人失信,未能履行当时所订之联防海盗协定:给予葡人以澳门之一切权利和利便。即使战利品亦未获平分,除阿利鸦加留得张保仔之大炮数尊,送往理斯本作纪念外,余皆让广州擢去;且连答应协助澳门之剿匪军饷亦不付给。自从一八零四年来,澳门曾为协助剿灭海盗,装备四艘战船,共费去白银四十八万零五十两,迫得由澳门市民负担。”
但据《香山县志》则云:
“嘉庆六年,雷琼间海盗滋扰,澳门请备二舶,随舟师海捕,且以九事乞格外恩。知县许乃来以其拜制,且挟故要求也,却之。”又据当时香山知县许乃来谕澳夷檄有云:
“……倘挟此要求,议论不决,则捕盗孔亟,断难延误,本县即督率兵役出洋。内地雄兵巨舰,雾集云屯,随处可以调动,毋庸尔夷劳动也。尔夷其熟思之!”
以上就是澳葡历来常称曾协助中国剿灭海盗有功之一段是非经过。
关联资料
更新日期:2019/01/15
留言
留言( 0 人参与, 0 条留言):期待您提供史料和真实故事,共同填补历史空白!(150字以内)